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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April 27, 2019

长征日记(3)补漏拾遗

步行长征补漏拾遗
没有走过长路的人一旦走很长时间,脚上必然要起水泡。如果处理不好,水泡磨破了,露出嫩肉来,那就痛不可挡,无法再走下去。然而我们学会一个绝妙的招数:用一根针把一根头发从水泡中穿过去,让这根头发留在水泡里,两头露出来。这样水泡里的水就会不断沿着这根带有头油的头发流出来,使水泡内保持没有水,嫩肉由水泡皮保护着,走起路来就不再感到疼痛。慢慢地水泡干了,就会长成老茧,那时就再也不会起泡了。这个办法十分灵验,百发百中。
没有走过长路的人一旦走很长时间还有另外两个问题: 手肿和小腿肿。大约是在陕西铁峪铺时我曾经在接待站里看到过其它长征队里的几个女生小腿肿得发光发亮,像电灯泡似的,绝对无法继续走下去。
这两个问题,我们出行前就已经有了对付的知识。手肿和小腿肿都是由于充血造成的。对付的办法是重在防止。防止手肿的关键是走路时手的姿势要正确,五指不可伸直、也不可握成拳,必须是松松地弯曲成半拳状。防止小腿肿的有效办法是用绑腿。那几位小腿肿得像电灯泡似的女生就是因为没用绑腿。我们出发前每人都买好了一付绑腿带。每天上路前必须把小腿绑好。如何帮好是有点技巧的,太松太紧都不行,不均匀不平滑也不好。我的那付一直当成珍品保留着,最后怎么没有了已无从追究了。
每天走完长途后用热水泡脚至关重要,对脚上的水泡和小腿的肿胀都有缓解的作用。肌肉也可得到放松,有利于第二天再走。
走山路上坡下坡的技巧也很重要。这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是到了美国后才了解了的。上下坡都要慢,特别是下坡。上坡吃力,增加心肺和肌肉的负担。下坡则十分伤害膝盖,下得越快伤害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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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山里的柿子极为丰富,品种多产量高,有大的、中的、小的,扁圆的、桃形的,硬的、软的,等等。 【注:但是陕西没有北京那种巨大的柿子。想来当年只是由于交通不便,加之宣传不够,这些美味的柿子就在深山里被埋没了。我们步行长征时常看到路边放着一堆一堆的各种柿子,并没有人在看管出卖。过路人想吃的话,随便吃,随便给多少钱。每堆柿子各属各家卖主,每堆边上压放着一些零钱。我当时看后就十分感慨山里纯朴的民风。后来住在农民家,看到猪圈里倒着的柿子,猪都烦了不肯吃。我们在商县附近第一次大吃了一顿柿子后,都不同程度地拉起了肚子。郑清生可能是拉得最重的,所以他在商南不得不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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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南京到了西安后,身体明显要好很多。加之我个高腿长,走起路来比同行的其他队友要轻松一些。记得我曾经一人背两个人的背包走,好让王志清或孙荣坤、或吴钧瑞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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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清、孙荣坤、吴钧瑞终因身体不支,在河南和我们分手,乘车返回了。我和郑清生虽然意志坚定,但两人走长途十分单调乏味。向郑清生学俄语就是这时候开始的。那点俄语后来竟然用上了。1998年我在乌克兰访问教书了六个星期。那时女儿才一岁半。天天要买四盒牛奶。但我忘了怎么说三和四。只记得一是один、二是два。第一次去买牛奶时我对店员说:два и два молоко пожалуйста店员听不懂。我正手申出两个指头 又接着反手申出两个指头,意思是二加二呀!二加二就等于四呀!她终于懂了,申出四个指头,很不高兴地说:“четыре她大概以为我是跟她捣蛋呢。我兴奋地说:“да
有一天郑清生对我说,我们从今天开始模仿外国人说中国话,没有平仄。我们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没有平仄的话,觉得十分好玩。我们讲溜了后,郑清生说我们和别人说话也要这么来,看看别人是何反应。进了河南南阳市我们要向交通警察问路时,郑清生表示他要去试一试。郑清生平时比较保守谨慎,我想他不过说说而已不会真地去做的。没想到他抹平了脸,真地和一位警察用没有平仄的话说起来了。遗憾的是那位警察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反应。他大概认为我们这些外地来的学生就是这样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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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在我们五人分手前,有天晚上我们住在陕西的一个农民家。他们在昏暗的油灯下招待我们吃晚饭,还给我们每人倒了一碗水。主人坐在傍边看着我们吃,不断地说:喝水!喝水!我看了一眼那个盛水的碗,粗瓷做的,好像没有洗干净,碗中间还有一道黑圈。其他几人大概也和我一样,看了碗,应付着主人,但都不想去喝那碗里的水。主人又说:快喝水!快喝水!我不好意思再推却,心里想着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就硬着头皮喝了一口。这才发现碗中的那道黑圈不是脏,是整整一个碗底的蜂蜜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影子。那甜甜的蜂蜜水真是美味至极。我赶紧用脚踢了踢旁边的孙荣坤,示意让他也快喝。回想起来,那也许是我一辈子喝到的最正宗的野生蜂蜜水的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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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湖南的老乡们招待我和郑清生吃晚饭,吃的是当年刚刚收割的大米和四大盘炒菜。我至今能记得那可口至极的当年新收获的大米做的饭。那时我们通常吃的大米是战备仓库里周转出来的陈年旧米。当年收获的新大米的味道与陈年旧米有本质上的不同。我想那是我平生吃到的最好吃的大米饭了,终生难忘。
再说那四个正宗湖南农家菜,满满四大盘,够八个人吃的,看上去盘盘都十分吸引人。那时正是黄昏,招待我们的人围成一圈,看着我们吃饭。我们吃了一两口菜,十分美味,但其辣无比。我们想四盘之中必有一二盘是不辣的,仔细一看,四盘之中,没有一盘能看到辣椒。四盘尝遍,盘盘都是其辣无比。我们是又饿又累,又有可口无比的大米饭相佐,就奋不顾辣地吃起来了,吃得满头大汗。具体是四个什么菜现在想不起来了,估计当时也没有弄清楚。我的记忆中从此刻印下湖南有看不见辣椒但其辣无比的农家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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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们在湖南的一个村子里住下,村民们带来了他们村子里一个有唱歌天分的小女孩。她十岁左右,嗓音非常洪亮而优美。显然她因为生长在农村,没有机会得到训练和音乐教育。我和郑清生都认为自己在音乐上是颇懂一二的,于是急忙给她示范讲解起来。看来,把她引荐给过路的外来人已经不是一次了。她已经有了比别的孩子优越的自我感觉。郑清生本人的嗓音也非常好,给她示范讲解时,她还比较愿意听。我的嗓音十分难听,给她示范讲解时,她就直摇头,说:难听死了,难听死了!引荐她的人和她本人都无意让我们教她点什么。他们大概只是希望我们能把这个小天才推荐出去,离开农村,将来有个不被埋没了的好前程。对此,我和郑清生当然是无能为力的。我常时不时地想到这位湖南农村的小姑娘,不知她那点唱歌的天分最终用上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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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也是在湖南,有一天黄昏住下来后,我大便急了。四处找不到茅厕。走出来想问人,村子里一人也见不到。好不容易遇碰上了一个小女孩,我问她附近哪儿有厕所。她看着我十分不解。那意思好像是那儿都行。我说:不行,要专门大便的地方。她于是把我领到一处,手指了指说:那边。我走过去一看,是一个其大无比的粪缸,直径有两、三米,里面装满了粪便,上面横放了一根木板。我把一只脚放上去试探了一下,木板颤颤悠悠地抖动起来。我想我如蹲在上面大便,非掉进粪缸不可。我一边大叫:不行!一边赶回来追那个小女孩要她重给我找个地方。谁知她已没有了踪影。最后我总算自己找到了一个废墟的墙根,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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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夸张地说老子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这只是强调了走过的桥的数目和长度惊人而已。我们从北方走到南方,我赞赏不绝的更是桥的种类之多,特别是各种各样的民间修的简易便益的人行桥。桥有大桥小桥,木桥索桥,浮桥吊桥,架高起来的桥和贴着水面的桥,水浅河宽上的桥和水深河窄上的桥,独木桥、双木桥、多木桥,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它们和自然风景混为一体,看上去韵味无穷。当时没有照相机,心里老想着要是有照相机,拍一套各种小桥的相集该多好啊。而或,如能画出一组小桥的画来,那也一定非常优美。
最近,我用Google Earth 地形图沿着我们的长征路线了一遍,再也看不到这些充满民间风味气息的人行小桥了。取而代之的是千篇一律的丑恶的水泥桥。
步行长征之后,我从此对桥情有独钟。后来在全世界旅行,每到一处,看看那儿的桥是必不可少的一项。记得1988年我第一次去伦敦,满脑子想看的就是滑铁卢大桥,而不是泰晤士河上的其他旅游景点的名桥。究其源,盖因1979年改革开放伊始,我看了我的第一部美国电影魂断蓝桥,一时为费文丽的美貌及其故事情节所震撼。与英国的朋友谈起滑铁卢大桥来,他们大都迷惑不解,说没什么可看的。我一人找到了滑铁卢大桥,果然失望万分。当年桥面铺着的鹅卵石的旧桥已被千篇一律的丑恶的水泥桥所取代,车水马龙,什么情调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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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取道常德当然是因为我想去看看父亲忙了一两年的654工程。在大搞三线建设的方针下,各个主要大学都在三线选了校址建立分校。南京大学选的是常德河洑。南大派了父亲和洪维邦去那里主持建校。直至1966年夏文革爆发后,父亲才被回南京批斗。和郑清生去河洑校区时见到一个面熟的人,没有与之打招呼,他好像就是洪维邦。
河洑那里属丘陵地带,风景尚可;常德地区有山有水,也应算富庶之地,只是偏远了一点。可母亲当时十分不满,表示她是不原意离开南京的。她常对我说,全世界她最爱中国,全中国她最爱南京,全南京她最爱她建的窝。
我们去河洑校区时,教室、宿舍、实验室等都已见雏形,只是空着而已。听说后来都给了当地驻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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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该是1967年元月21日星期六到达韶山的。我记忆中的印象,这次步行去韶山是我二去韶山了。196610月、11月在全国乘车串联时我已经去过一次。郑清生则是第一次去。我前一次去时人还不是太多。这一次去,已是人满为患,吃、住都是问题。我们只住了一晚就离开了。
我们原计划要继续走到井冈山的。但传说井冈山一带正在流行脑膜炎,已封山不让外地人进。我们只好决定去广州造船厂郑清生的姐姐家。我们可能是乘卡车从韶山到株洲然后乘火车从株洲到的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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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广州后有不少故事可写。我在交大被隔离审查或在红庙坡坐牢时曾写过一篇,所以尚能记得不少。但那与这里的长征日记关系远了点,当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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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走多了也会上瘾。记得约在1967年春夏之际,我曾一人走到终南山。午夜12点从交大出发,早上9点爬上了终南山的某个山顶。那时所谓的反动标语一事已经发生。我独自一人登极南望,又见到不久前步行长征时所见的黑压压的一望无际的峰峦,像大海的波澜似的,只是更大更阔。不一会儿,乌云从远处蔓延过来,顷刻之间,变为瓢泼大雨。那天是如何回到交大的现已记不清楚了。有可能是走回来的,也有可能是乘车返回的。【注:终南山与我有缘。1974(?)年父亲出差成都返宁路过西安时,我和他乘公共汽车去山底某处然后步行进山玩了一天。1977年夏儿子不到一岁时,我带老婆儿子乘公共汽车去长安县然后进终南山又玩过一次。2009年去西安时又与友人同去眉县的太白山,乘车而上,风景、人情均迥异,再也没有了40年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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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枯肠,可能还可以回忆出一些片断来。先就此打住,看看郑清生和孙荣坤能否添加一些他们的回忆。
美国,马里兰州,大磨坊镇

2012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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