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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March 17, 2019

回忆和小蒨在成都的日子

回忆和小蒨在成都的日子
叶蓉华
2007 4 29
妹妹小蒨在 1972 1 月不幸逝世,那年她才31岁。她的离去给我们家带来了前所未有 的打击。可爱的小蒨英年早逝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思念。
1940 11 月小蒨在成都出生。妈妈好像是在晚上在家里生的小蒨。
抗日战争时期金陵大学从南京迁到成都后,在成都郊区华西坝附近建了一个简易的教师宿 舍大院,名字叫新村。新村的院子很大。院子大门外是一条土路,天气干燥时尘土飞 扬。过了这条土路就是大片的稻田。
新村里面住有48家,都是金大的教师。那时每家都有很多小孩,三个、四个、五个或更 多。几套平房连成一排,每家住一套平房。平房的顶上舖的是稻草。正房大概有三间,下 房大概有两间,一间是厨房,另一间是佣人住房。正房和下房之间有一个小院子。相邻人 家的小院用竹篱笆隔开。院中没有自来水,出了厨房在大院里有水井。每家厨房里都有一 只大水缸,把井水打出来倒入水缸备用。有电灯但经常停电,停电时点煤油灯。记得在成 都到了晚上院子里很黑暗,而家中也只有昏暗的灯光。
日本飞机常常来轰炸。轰炸之前能听到预备警报。妈妈事先准备好一只篮子,把躲警报时 需带的物品放入其中。一听到预备警报,爸妈就叫我们三个女儿赶快躲到舖了厚厚棉被的 吃饭桌下面去。吃饭桌放在我们家的堂屋门口。那时我们很小,三姐妹躦到方形的吃饭桌 下玩耍并不觉得拥挤。我们很乖,不敢高声说话,怕被日本人听见了来轰炸。等到拉紧急 警报时,爸妈就带着我们三人到大院里挖的防空洞里面去。里面有好几家人的位置,大家 进去后分别坐在自己家的位置上。爸爸常常到防空洞口去看天上国民党的飞机和日本人的 飞机空战。妈妈在防空洞里面着急地叫他快回来。有一次妈妈在匆忙中忘记抱起睡在床上 的婴儿小蒨。等我们进入防空洞坐下后,我问妈妈我们的妹妹呢?妈妈才想起来。但 那时日本人的飞机已在天上,不敢回家去抱小蒨。小蒨一个人一直乖乖地睡在床上没有哭。我从出生起就经常躲警报,躲了八年。我当时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人们必需经常躲警报。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人占领了中国许多地方。中国的东部几乎全部被日本人占领。 金陵大学从南京迁至成都,教师们的工资打折扣,生活水平大幅下降。教师们为了生计都 兼职工作贴补家用。爸爸也到其它学校兼课。那时没有公共汽车,在外兼课完全靠步行。 由于劳累过度以至于在1939年患肺结核。那时没有很好的药物,肺结核是非常可怕的疾 病,常会导致死亡。为了隔离,爸爸一人住在单身宿舍。最后总算在妈妈的精心照顾下爸 爸恢复了健康。那时的生活艰辛可想而知。
抗日战争期间,物资严重匮乏,生活水平很低。金陵大学的教师们和一般老百姓相比可能 还算好的,因为每家都雇佣人。听妈妈说在成都附近的乡下人很穷,妈妈早上到街上买菜, 有时在路边会看到被饿死或冻死的人。那时雇佣全工保姆,每月的工资很少,大概只需几 元钱。
在成都时的生活条件太差了。家里虽然雇了全工保姆,妈妈又不工作,可是小孩多,整天 忙家务,,忙得不可开交。妈妈没有时间教育我们,几乎从未给我们讲过故事。我长到八 岁还不认识钟,因为没有人教过我。
新村里几乎每家的太太都不工作。太太们主要的娱乐就是打麻将,妈妈很喜欢打麻将。有 次下午在许伯母家打麻将,小蒨那时还是婴儿,妈妈就把她抱去放在许家的床上睡觉。麻 将打完,妈妈赶忙回家做晚饭,急急忙忙中把小蒨忘了。许伯伯过来说叶太太,你有件 东西丢在我们家了。妈妈说我没丢什么东西啊。许伯伯慢慢吞吞地说值一千金 哩!妈妈这才想起来她把三女儿忘记在许家了。
小蒨渐渐长大,长得非常可爱,胖乎乎的脸上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记得我们家吃饭桌旁 的墙上贴过一张伊朗小王子(或国王)的相片。因为相片中的那位穿长袍的伊朗 45 孩子长得很像小蒨,特别是那双大眼睛,别人就从报纸或杂志上剪下送给我们家了。
小时候蕴华和我都很瘦,蕴华是又黑又瘦,我是又黄又瘦,小蒨却长得最健康。小时候她 长得胖乎乎的,圆圆的脸真是像苹果一般的饱满可爱。到上中学时小蒨的脸型才从圆形 变长形。
在成都八年,我们姐妹三人都是穿佣人手工制作的布鞋,下雨时穿草鞋。我们穿的草鞋和 农民穿的草鞋不同之处是制作得比较精细:稻草经过漂白,鞋上有些部分用染成红色或绿 色的稻草编织成图案。我们穿的衣服全部是妈妈和佣人手工缝制的。每人大概只有一件用粗毛线手工制成的毛线衣。那种毛线很硬和我们现在穿的柔软的羊毛衣完全不同,穿上粗 毛衣接触皮肤会感到刺人。
我们家比较重视营养,一日三餐有荤有素,还算可以。但孩子们不可能每天喝牛奶吃鸡蛋。为了增加营养,爸爸妈妈曾从菜市场上买了一只羊,养在我们家的小院里,希望每天能挤出些奶来为大家增加营养。记得有一次爸爸让我帮他挤奶,让我拿一只碗放在羊奶头的下面,爸爸用力挤奶,挤了很久才挤出半碗羊奶。后来知道这只羊已太老,产奶量很少,根本挤不出什么奶,就把这只老羊又卖掉了。
四川盛产桔子和花生,是我们经常吃的水果和零食。在成都我们没有见过面包、饼干、蛋 糕。糖果很少吃到,只吃过一种红色的没有纸包的硬糖,质量非常差。在成都我们没有吃 过苹果、香蕉、虾、螃蟹等食物。在我的印象里鱼也几乎没吃过。
妈妈曾说过,在成都有一年爸妈结婚纪念日那天,带我们姊妹三人进城上馆子大吃一顿, 还到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相片。我想就是那张我们姐妹三人穿着毛线衣,爸妈分别抱着 我和小蒨,蕴华站在中间的那张相片。这相片现在珍藏在梦华家里。妈妈说成都餐馆用各 种大小不同的盘子送上食品,最后数盘子结账。我们姐妹三人第一次上餐馆,胃口大开, 特别能吃。结账时爸妈才发现带的钱不够,幸亏这时遇到一位熟人借了钱结账。我想这可 能是我们全家在成都的唯一的一次进餐馆吃饭。
成都的茶馆很多。爸爸休息时常和舅舅程守洙到新村附近的一个名叫绿满茶馆的地方 喝茶。有时会带我们去。大人喝茶,我们在旁边玩。茶馆里有花生和橘子供应。
新村里小孩很多,但没有幼儿园。所以从来没有人教我们唱歌、跳舞,没有人讲故事给我 们听,也没有看过一本故事书或图画书。
我们姐妹三人共用一个抽屉。里面只有两件玩具。一件叫七巧板,是用硬纸做成的七 块几何形状不同的纸板,有菱形、三角形、长方形、方形等。硬纸板两面贴上红色的腊光 纸。用这几张纸板可以拼成各种平面形状不同的物品。另一件玩具是佣人用零头布料手工 缝制的一个布娃娃。妈妈常常对我们说等到回南京后,你们三个人可以每人单独有一个 抽屉。为此我们兴奋不已。别人家的孩子同样没有玩具。新村里的小孩很多,这些小孩 整天在大院里玩耍。大院里有几棵树,有些小孩就爬树玩。蕴华好像会爬上树,我和小蒨 不会。记得院子里有几棵芭蕉树,夏天里孩子们把硕大的树叶撕一部分放在布鞋里凉凉的 很舒服。
新村在乡下,我们没有看见过汽车。看到被四川人称为洋马的自行车也感到很稀奇。 大院门外那条泥土路上有时有人骑洋马经过,一旦被孩子们看见就会大喊看洋马!一群在院子里玩的小孩就会飞奔到大门口去看人骑洋马。
爸妈偶尔带我们三人进城玩。交通工具虽有黄包车,即人拉着跑的人力车,但那车上只能 坐一个大人抱一个小孩。我们家有三姐妹,常常选择坐鸡公车。那是一种农民用于运 送粮食的木制独轮车。经改造,在轮的上方设有一个长条形坐椅。我们三姐妹可以坐在上 面:蕴华靠着椅背坐,我坐在蕴华前面,小蒨再坐在我的前面,每个人的小腿挂在车的两 侧;蕴华的两只手抱着我的腰,我的两只手抱着小蒨的腰;车夫在后面用手推独轮车走。 由于车是木制的,推着走时发出吱吱的响声。爸爸妈妈则跟着车步行。
和现在的孩子相比,我们童年时生活水平太低了。我们从未被父母娇惯过,所以很乖,听 父母的话。虽然在家里佣人称呼我们为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但我们很懂事,没有一 点娇小姐的坏脾气。
1945815日日本投降,好消息晚上传到新村,新村沸腾了,大人小孩都跑到院子里 欢呼,庆祝抗日战争胜利。
大家都盼望早日回到南京。妈妈更是想尽快回到南京。南京当时只有外婆一人,外公已在 八年抗战期间去世。那时妈妈正在怀孕,梦华在妈妈腹中。妈妈带着三个女儿在1945 冬天就踏上了回南京的旅程。爸爸因为教学工作暂时不能离开成都。金陵大学大概在1946年暑假时迁回南京。
我们从成都回南京十分艰辛,路途十分漫长。首先从成都坐长途汽车到重庆。虽然长途车很破旧,但这是我们姐妹三人第一次坐汽车,高兴极了。车上人很多,非常拥挤。 我们三人坐在最后一排。汽车开后,先是激动不已,但过了一段时间,我就感到难受,头 晕想吐。不记得汽车开了多少时间才到重庆,好像很长的时间。到重庆后住在大伯伯家里。抗战期间爷爷开始曾在成都我们家住过一段时期,后来一直住在重庆大伯伯家。这次途经重庆在等待回南京的船票期间,又和爷爷在一起住了约一个月。听妈妈说爷爷很喜欢小蒨,说小蒨的命好,因为小蒨出生日是天蛇日。爷爷那时大约68岁,我记忆中的爷爷是位很老很老的慈祥老人。记得爷爷的手会不自主的抖动,在吃饭时他用筷子夹菜很困难。
我们终于等到大伯伯通过关系搞到作为军人家属随军回南京的船票。从重庆乘轮船沿长江 东行。轮船很大,挤满了乘客。在宜昌船上的乘客都下船住了一夜。我记得宜昌十分破烂,一片废墟。我们住的旅馆也很差。船到汉口我们又上岸住。汉口是一个比较繁荣的大城市,在大街上常常可以看到投降后灰溜溜的日本兵在扫马路,人们会向他们吐口 水。
从汉口上船后又过了几天才到达我们盼望已久的南京。激动的乘客们都到船边的走廊上看 南京。妈妈还指着江边的铁塔告诉我们那就是江东门电台,叶家的故居就在那里。在成都 经常听到爸妈谈到南京,所以我们认为南京是令人神往的地方。晚上轮船在中山码头靠岸。大伯伯可能乘飞机先期从重庆回到南京,他在中山码头迎接我们,还给我们包了一部马车。第一次乘马车感觉十分新奇,马车把我们送到城南外婆家。外婆家有很多人在等待我们。我想其中一定有姨婆一家及外婆的邻居。婆婆看到我们非常高兴。她先用脸盆打了水让我们洗脸洗手。使我印象深刻的是,那盆中的水很少,毛巾一放进去,水被毛巾吸掉,盆里几乎看不到水了。可以肯定水是从井里打出来的。婆婆还拿出欢喜团给我们吃。欢喜团是膨化后的糯米用糖粘成球状的一种食品,样子可爱很好吃。现在冬天超市有时还会见到欢喜团。在超市看到欢喜团就会想起外婆给我们吃欢喜团的情景。
不久我们就搬入汉口路金大的一幢楼房里暂住。这房子的位置就在现在南京大学南园大门 附近。这幢二层楼的美式洋房很大,有抽水马桶,屋外有个大院子,院子有围墙,院子里 还有一排平房,平房里有厨房、佣人住房及放杂物的房间。妈妈告诉我们这是数学系教授 余光烺先生抗战前的住房,因为他们还未返回南京,先借给我们暂住。

1946 316日,梦华在鼓楼医院出生。梦华大概是在凌晨时生的。我印象很深。那年 的冬天很冷,天还没亮,我们还在熟睡之中,忽然听到舅舅程守洙在门外大声喊叫淑庄 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还大声说你们不用开门,我要回去休息了。这时楼里除我 们三姐妹外,还有婆婆、姨婆、二太太(姨婆的婆母)和保姆。特大喜讯使楼房里的人们 沸腾起来了,大家从床上起来,高兴极了。三位老太太激动得不得了,真是高兴万分。我 们三姐妹也跟着高兴,其实那时我们并不懂得妈妈生儿子的重要意义。(蓉华原计划再往下写的,但一时没有时间和精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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