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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February 19, 2020

庚子年春节病毒逃亡纪实

庚子年春节病毒逃亡纪实

2020年2月5日

叶梦华

1. 回京欢度春节

老婆的父母90多岁了,老婆决定庚子年春节回北京的家去过。因为庚子年春节时在阳历元月25日,我们早早于2019年11月就买定了美国联合航空公司2020年元月22日从BWI机场飞往北京的机票。我们盘算着如是元月23日到,24日过大年三十,25日过大年初一,何其乐也!

行前,我关心的是些老话题,无非是中美贸易战、香港民众抗议和台湾大选。虽然武汉肺炎亦有所闻,但我所关心的,还是聚焦在北京的雾霾上。元月22日,我们登上旅程,我在当日的朋友圈中写道:“奔赴怪异肺炎发祥国度:话说值此肺炎与腐败齐扩散、谣言共真相同传播之时,我们奔赴其发祥地,心境不免有点悟愫。展望京都,迎接我们的有雾霾,AQI为171。所幸者,要转机的芝加哥没有下大雪,机场正常运营。”

我们那班飞机舱里挤得满满的,座无虚席。我们心里嘀咕着、抱怨着,哪里知道,元月23日,武汉就封城了。后来,一名乘坐元月23日同班飞机从BWI飞往北京的飞机的人告诉我们,她那班飞机上因大多数人退了票而空空如野,每人可有三个人的座位躺下来睡觉。

元月23日,我们顺利到达首都机场。我在当天的朋友圈里写道:“顺利抵京后,京人如临大敌,一片惊慌,人人戴口罩,也算一番风景,可惜没好意思去拍相片。我原定28日要与海弘同去香港的,现已取消了。2月4日去南京计划不变,除非全国病例越万。”

元月24日,除夕,我在朋友圈中议论道:“话说假为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亦无。又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元月22日早上7点有近300病例。23日早上8点半有近600病例。23日下午4点40分有近千名病例(含疑似)。到晚上九点半,有超过1000名的(含疑)。今早,元月24日,电视新闻报道有近两千名(含疑)。以此类推,2月4日我计划去南京时,万例可及也。今早外出走了一圈,想吃碗豆腐脑压压惊,没吃到。街上空空如野,店铺关门人烟稀少,一是因为春节民工回乡,二是因为武汉肺炎。我所关心的雾霾,凌晨是183,夜里曾到200。展望未来几天,似乎还要上涨。”

此前元月中旬,我意外和50到60年前住在南京大学小陶园的玩伴们统统联系上了,热心能人李维民还建了名为“陶园发小”的微信群。元月15日,我在群里正式邀请散居全国各地的当年玩伴于2月7日由我做东在南京来一次大聚会。我说:“诸位陶二代,我已购2月4日去南京的火车票。现正式邀请各位于2月7日上午到我临时住处(南秀村)相聚聊天。然后一起去南苑大食堂吃午饭(我有饭卡)。饭后我们重访小陶园故址。具体地址和我的手机号要等我到北京后再给大家。”众人反应热烈,均翘首以盼。刘桐生早早买好了广州经武汉去南京的火车票。

无奈疫情日渐严重。至元月24日刘桐生只好取消了她赴宁的行程。她在群中说:“群里的发小们你们好!我原先已买了二月六号到南京和十三日返穗的高铁票,后因有疫情就退掉高铁票买了来回的飞机票。现疫情又进一步发展,我只好不返宁了。心中总觉深深的遗憾,我们都五、六十年没见面了,这难得的一次聚会我又不能参加,真是很抱歉!”

我原想相约也在北京的蒋以亮一同返宁聚会的,现在她立刻响应刘桐生,说:“我也一样,这次回不了南京了。分别五六十年,能联系上真是意外之喜!希望我们能保持联系,有朝一日,一定能如愿以偿的。”

南京二姐的儿子宁宁更来信一再劝我取消赴宁之行。至元月24日更表示,他已不敢出门了。言下之意,我如执意赴宁,他是不能接待我的了。

我审时度势,只好于元月25日取消了此次聚会。我在群里对大家说:“诸位半世纪多前小陶园的玩伴们,祝大家庚子鼠年春节快乐!我一直耐心地观看着武汉疫情。刚刚十点多发出的官方数字是确诊和疑似共3000多例。一般人认为,如改变确诊和疑似的定义,加之未被诊断的病人,数字会大很多。我南京的二姐不在家。她儿子已正式表示不敢出门。我考虑再三,只有取消这次聚会了。非常对不起大家!我今年9、10月间还要来中国,主要目的是去西安公干,但一定尽量安排去南京与诸位一聚。”

元月26,在家集中精力在诸微信群中寻觅当年在西安交大落难时的恩人和难友,得到无线电系比我高一级的诸多学长的协助,收获丰硕。这些热心人是:计算41班的尹菊坤、王慧英、于福清、王永正、陈建铎和刘敏;无线42班的“新华”、“二姐”和杨廷政;真空41班的胡焱山。找到了无线41班的屠浩敏和她丈夫机械系金相42班的吴煜康,以及元件51班的陈昌坤。弄清了一些往事的细节。可谓欣喜极了。

元月27日原是大姐预定了要请振华叶霏刘琳周滨海弘和我等人聚餐的,大家均企盼多日,大姐坚持举办,绝不取消。谁料想餐厅25日给她打电话,说,除她之外,所有预定的均已取消,故该餐馆也将关门停业。

所喜,多年好友郭少陵和夫人孔群不信邪,决定带大姐和我去三小时车程的崇礼参观将于2022年举办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滑雪场。一路上路宽车寡,郭少陵说:“放在正常情况下,本该是拥堵不堪,寸步难行的!”我们打算当日住张家口,然后第二天在张家口一带顺便玩玩。到了崇礼太舞滑雪场,游人不少,令人心怡。再去它处,如大境门,只见布告一张,称因流行病毒而关闭。我们只得打消再玩一天的念头,于是打道回府。据说,滑雪场第二天也关闭了。

2. 设法提前返回

元月28日,确诊和疑似病例之和超过了一万,但增速似有放缓的迹象。我躲在家里抗霾写作,倒也安心。29日,美联航宣布2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将停飞北京。我们的返程日期是2月13日,2月份的第二个星期也。至晚,心境浮躁,想来第一星期停飞难免续之以第二星期停飞。掐指算来,2月1日之前,尚有元月30日和31日。然而一时患得患失,拿捏不下。

其后几日,灵感袭来,于是埋头疾书,不觉时日蹉跎,转眼到了2月1日凌晨。航空公司和美国国务院均有所举动。情势明朗,这两天如不返美,大概要等到3、4月份去了。美国的友人说,有人弄到了2日、3日的机票,要我们迅速采取行动。

凌晨,我给美联航打电话,美联航要八点才上班。到了八点,又始终占线。我于是给美国驻华使领馆打电话,几经转折,电话到了美国国务院。国务院接电话的女士要我立刻上国务院网上去填写一张表,然后去找当地航空公司和使领馆。我在国务院网上填了一张表后,就又回到了原点。我想直接去他们的办公室可能好些,但这天是星期六,航空公司和使领馆都不上班。如果等到星期一他们上班,那已经是2月3日了,为时晚也。

在美国的朋友提示我们,有人直接从网上弄到了机票。我们于是企图上我们原购票的Expedia网上去改签。无奈美国的绝大多数网页都是使用谷歌驱动器或Safari,而两者皆被中国政府所封杀,无法登录。不得已,我们先上百度,再由百度上Expedia,居然成功登录,我们一时欣喜若狂。

我们原购往返机票每人500美元的样子,现在要把返程从2月13日改签到2月2日。搜索一番,果然有票,标价每人3000多美元的样子,大致路径是北京飞纽约JFK机场,乘车前往Newark机场或La Guadia机场,飞芝加哥再飞巴尔的摩的BWI机场,总行程30小时左右。我们十分迟疑,觉得太贵太辛苦。迟疑之际,网页每刷新一次,票价就上飘一次,所余票数就下降一次。我们于是横下一条心,心想,这是逃难,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决定购买。

我们先定航班,下了单,却无法付款。努力再三,无从突破。想来通过百度转上Expedia网站,虽然成功下了单,但要付款,网络安全又提升了一档,无从实现。此时,我已忙了数小时,又累又烦又沮丧。

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就是请在美国的亲友代购。后来,我们发现,几乎所有弄到机票的人都是走的这一条路。我们接通了住在Rockville的海弢。她和她丈夫晓輝全力以赴地开始为我们购票。他两一个上网一个打电话,同时用微信视屏保持着与我们的沟通。我们则向他们提供了我们Expedia账户的用户名和密码、美联航的用户名和密码、我们信用卡的号码和密码,以及一切相关个人信息。几经波折,买定了2月2日晚10点55分离京的机票,每人3400余美元,两人共7800余美元。虽然有些心疼,但总算手头有了机票,可以逃回家去了。

我们关掉了微信视屏,瘫坐在沙发上,缓了口气。几分钟后,海弢和晓輝再次启动微信视屏称,他们在美联航网站上可以直接买到便宜许多的北京飞往首都华盛顿的单程机票。我们于是通过百度网上了美联航网站,登录了我们美联航的账户。海弢和晓輝如前在美国准备好为我们购买新的单程票并设法退掉已购的昂贵机票。我们两方商量的结果是,先把美联航的单程票买下来,再设法退掉已购的票。如已购的票退不掉,再把新购的票退掉。蹉跎之中,2月2日的单程票已售罄。我们只好去买2月3日的单程票,票价是每人近1000美元。

此时我已头昏脑胀疲惫不堪,只想赶快把票买到手。考虑到形势还将进一步恶化,海弢建议我们先飞日本,再由日本转飞美国,这样可能比直飞美国的把握更大一些。我同意此实为高见,遂定下航班,海弢晓輝旋即购得两张2月3日下午5点离京的机票,两人共2000美元的样子。购毕后才发现,我于慌乱之中,心中想的是北京至日本成田至旧金山至华盛顿,手头点击的实为北京至纽瓦克至华盛顿。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唯有默默祈祷,希望能顺利离开北京经纽瓦克回到华盛顿。

接着,海弢给Expedia打电话要求退票。Expedia表示他们无能为力,让海弢直接与美联航交涉。海弢遂给美联航打电话,几经周折,电话估计转到了印度,接收电话的人做不了主,转而请示其上级有关负责人。等待良久,答曰,可退,但可退多少尚无法当场定下来。我想,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回到美国后,定能把钱讨要回来。回到美国后第二天,即,2月4日,我即在我的信用卡网页上对此项费用提出争议。至今虽尚无结果,我仍信心满满。信心满满的另外一个原因是美联航就武汉疫情给我们发来的信中明确提到免费退票和改签一事。

果然,其后美国各家航空公司纷纷停止飞往中国的航班。美联航则明确表示它将于2月6日至3月28日停止所有飞往中国的航班。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已近中午12点了。我们长吁一声,唯盼未来53小时不要再有任何变故。

翌日,即2月2日下午,我们上美联航网站上查询,得知由纽瓦克飞往北京航班的飞机已正点起飞,离开了纽瓦克正在飞往北京的途中。我们算是听到一只靴子落了地。海弢说:“没有问题了,他们总得让机组人员返回美国去呀!”我们总算是听到另一只靴子也落了地。两只靴子皆落地,我们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为了应对途中可能出现的复杂情况,诸如在纽瓦克被隔离,或被转往他处,或转机出现意外情况等,我们只有随身携带的小行李箱,没有托运任何东西。

3. 路漫漫其修远

2月3日午饭毕,妻弟周浩来,接了我们,直奔首都机场。一路车辆不多,行人缪缪。据周浩说,脚下只轻点了两次刹车。到了首都机场,与周浩话别。他说:“出现问题随时给我来电话,我来接你们!”

我们进入机场,与往日并无大差异。在美联航柜台顺利值机,并填写了一张表格,主要是说明是否去过武汉和湖北。进入国外、港、澳、台通道后,有一堆身着工作服的人站在健康检查站那里,他们收取了每位旅客刚刚填写的表格,但并没有停下旅客来量体温。周滨认为,我们经过一个门框时已被自动测了体温。已而过安检,出国境,一切顺利。瞬间就来到了登机口。

扬州虚子早早来到了登机口,登机口候机者人数稀疏。登机通道在机场的那一端也空无一物,也就说,纽瓦克起飞的飞机还没到,原本预计正点下午3点才能到达的。我们于是坐下来,向中美两国的亲戚朋友们发送微信短信,报告情况。

不经意间,纽瓦克飞来的飞机已经提前到达了。机组人员之外,看来没有或几乎没有乘客走出飞机来,算是一架空飞机飞过来专门接我们回家的。再过不久,广播里分别用中英文播放了美国移民局海关的通知:没有美国护照和绿卡者,不得入境。换句话说,只有美国公民和永久居民可以登机返美。返校的、探亲访友的、游玩的就不行了。

下午4点,我们登机后发现,这架来接我们的飞机又小又旧。飞机舱里没有坐满。我们坐的是一排三座的,我和周滨之外,还有一名回宝鸡的女乘客。经我说服并帮她找到了一排两座的空排,宝鸡女把她的座位让给了我们。我们至此得以两人享受三人的空间,可以勉强躺下把腿伸伸直,十分暇意。下午5点正点离开登机口,略排了一点队去跑道上起飞。晚霞中告别了雾蒙蒙的北京。

舱内旅客和乘务员个个都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到了饮料和晚饭送来时,人们方才摘下口罩。饭后,大概只有一半的人又将口罩戴上。另一半人,如我等之辈,就免戴了,好像万米高空,离开了中国,就没有了病毒似的。

我们取道北极,飞越俄罗斯,跨过国际准日线,回到了2月3日后,进入加拿大,最后在晚霞中提前约半小时到达纽瓦克机场。纽瓦克机场我们来过多次,在我的印象中,又小又挤又破,是个毫无动人之处的地方。果然,我们到达后,没有我们的登机口,只好在机场上死等。近一小时后才算有了登机口。大家刚刚离开北京,惊魂未定,现在到了美国,自觉得安全了许多,所以都十分耐心,无人抱怨。我们给海弢打了个电话,告知现况并请她转告其他亲友。之后,手机就没电了(途中因所乘飞机又老又旧,没有充电设备),iPad和MacBookAir 又无从上网,我们其后的几个小时就无法和海弢联系了。

飞机停稳后,乘务员宣布,每40人一组,分组离机去接受美国疾病控制中心(CDC)的检查。为了安抚大家,乘务员说:“昨天还是每组20人呢!”意思是今天会比昨天快。轮到我们时,我们是这组的最后两个人。断后的是两名保安人员,让我们有被押解的感觉。

转弯抹角地来到CDC设置的检查站,共有两三个查问点的样子。旅客们在每个点前排好队,依次向前挪动。检查站的后面是一个房间,上面赫赫几个大字“CDC Quarantine Station”(疾病控制中心隔离站)。想来在检查站发现有嫌疑的旅客就要进那间房间了。如没有问题,就继续向前走,去过美国的海关了。在我们视力所能见到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被发现是有嫌疑的。

轮到我们时,检查我们的中年人一边笑容可掬地说着“欢迎回家!”,一边照例朝我们的脑门上各“打了一枪”,测了体温。“啊,97.7,”当然是华氏。他说:“比我的体温还要正常!”随即询问了例行的问题,最后给了我们几张纸,无非是要我们自我隔离,小心谨慎,云云。

我们大步流星地过了美国海关,看看时间,离飞往华盛顿的飞机起飞时间已非常紧迫。纽瓦克机场虽小,从国际航站楼到国内航站楼还是有一定距离。加之我有定时大便的良好习惯,几十年如一日,此时正好添乱。我们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登机口,已是登机口最后登机的两名乘客了。

华盛顿距纽瓦克仅一箭之地。晚上9点出头到了杜勒斯机场,周滨说:“这就算是到家了!”其实,这里离家还有200公里的样子哩。不过我们老马识途,现在完全不用着急。我们走出飞机,找了个椅子坐下来。首先是给手机充电,其次是上Costco的网页租车。然后给海弢打电话,给中美两国的亲朋好友发微信短信报平安。


然后轻车熟路,走出机场,乘Avis租车公司的穿梭汽车到Avis租车处租得一辆小SUV。晚10点离开杜勒斯,午夜近12点到家。夜空中白云间点缀着明亮的星星,空气清心湿润。打开车门,一股蜡梅花的幽香袭来。打开院子中的灯一看,那两棵老蜡梅正在怒放,一个花骨朵也没有了,朵朵盛开,毫无谢意。再看那棵年轻几年的蜡梅,我们十天前离开时,只开了几朵,大多数都是花骨朵。如今它开了近一半,其它一半的花骨朵虽然没开,但更黄更饱满了,它们是要等主人回来了才肯盛开呢!